范希文：SWIFT制裁留有缓冲，战后国际秩序或将转变

编者按

3月4日，由中国人民大学国际货币研究所（IMI）与财政金融学院货币金融系联合主办的大金融思想沙龙（第175期）之“俄乌冲突对于金融市场的影响”闭门研讨会在线上举行。IMI学术委员、前中拉合作基金首席风险官范希文应邀出席并且发表演讲，指出美欧制裁将部分俄罗斯银行踢出SWIFT系统的影响是局部的、有限的、是留有一定缓冲余地的。俄乌冲突对全球金融市场的影响可以从短期、中期、长期三个时间跨度分别分析，而这些影响又与战争的走势密切相关。这次战争可能预示着二战以后国际秩序很大程度的瓦解，一种新的秩序可能因此而产生。

以下为会议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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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部分银行被踢出SWIFT系统影响有限

首先，我们需要知道什么是SWIFT？它在全球金融体系中的作用是什么？SWIFT的中文翻译是环球金融电信协会，实际上是一个Messaging系统。银行间做跨境交易需要互相沟通，SWIFT就提供了这种服务。SWIFT系统的总部位于比利时，共有200个以上国家的成员，约1.1万家银行参与，其中，俄国有约300家银行在SWIFT系统之中。如果一个国家被全部踢出SWIFT系统，就相当于该国被全球金融系统排除在外，显然对一国经济会有非常严重的后果。银行间信息往来的背后是贸易和资金的往来，当信息被切断的时候，那些服务于贸易或资金流动的结算行为就自然会受到影响，这就是SWIFT的作用，而由于它是全球最大的此类系统，因此，SWIFT在全球金融通讯系统中具有极为重要的核心作用。那么，全球有没有其他可替代的系统呢？欧洲、俄国有自己的系统、中国的系统叫CIPS，都是SWIFT的一定程度上的替代系统，但这些系统都还远未能达到SWIFT在整个金融系统的地位。

其次，看一下被制裁的俄国在全球市场中的位置。先看俄国在世界经济当中的分量。俄国和乌克兰这两国GDP在全球占的比重仅为2%左右，而金融系统更是弱小，2020年，俄国的股票市场市值仅仅是中国的5.7%，是美国的1.7%。从能源来说，俄国是世界第三大石油生产国，产量约占全球石油产量的10%。乌克兰、俄国都是农业生产大国，乌克兰有“全球粮仓”之称，但也仅是在玉米、小麦领域占比重较大，约16%左右。俄国和乌克兰还是氖的原料和生产基地，世界90%的氖来自这两个国家，氖是部分芯片制造的材料之一。能源是俄国的经济命脉，正常年度石油所带来的财政收入可以占到俄整个年度财政收入的40%-50%，而能源作为整个经济部门大约占俄国GDP的30%。

本次SWIFT制裁并不是制裁所有的俄国银行，实际上只制裁7家银行，其中包括俄国第二大银行VTB，但这次制裁把涉及能源交易的银行基本都被排除在外了，另外对7家银行的制裁给了10个工作日的脱离SWIFT的缓冲期。这样总体来看，这个制裁的打击相对来说还是减小了很多。所以，10天内俄国被制裁的银行通过内部的方式使得这次影响做到极小也并非没有可能。媒体、金融界、政治家说把一个国家从SWIFT剔除掉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但这次对俄国的制裁，就SWIFT这个角度来说，我个人认为，它是局部的，有限的，而且是有一定的缓冲余地的。究其根本的原因就在于SWIFT系统是国际银行之间业务必不可少的电讯系统，制裁任何一个国家，哪怕仅仅是一家银行都会带来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后果，特别是它会导致交易的未被制裁的一方（或制裁方本身）遭受损失。这次涉及能源交易的俄银行没被制裁，根本原因是欧洲石油消费约32%左右，天然气约27%来自俄国。对俄国在石油和天然气的依赖，导致欧美不得不对SWIFT制裁有所顾忌。

第三，有观点认为，俄国受到SWIFT的制裁，意味着以美元为主导的体系霸主地位结束的开始，CIPS作为相关的替代系统能不能抓住这个机遇，赢得迅速增长的机会？我认为这个机会是存在的。

通常，制裁之后往往会迫使被制裁国发奋图强，通过自身的努力克服制裁带来的被动局面。这个规律不仅适用于金融通讯系统，也适用于其他领域比如一些“卡脖子”的技术领域。因为当一国被逼到绝境时，会奋发图强，从而催生本国工业和金融体系的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说，被制裁国家，甚至是被制裁的相关国家看到这种情况后，往往会采取预防措施，减少对美元的依赖和对SWIFT的依赖，所以，对美元作为世界主导货币的负面影响是必然的。

但我认为，也不能高估这样的情况。从中国CIPS系统情况来看， CIPS在2015年10月左右正式推出，经过六七年的发展进入第二阶段。但CIPS的正式成员银行大概只有50家左右，同时也只有近千家金融机构间接参与CIPS网络。这次欧美动用SWIFT制裁，无疑给CIPS提供了机遇，但还要保持一定的谨慎。为什么？因为，无论从GDP的角度，还是贸易往来和资金流动的角度，目前毕竟是欧美在国际上占主导地位，对于这些国家的金融实体来说，一方面他们是制裁方，另一方面SWIFT足以满足日常需要，因此他们此时参与CIPS的可能性不大。这样看来，CIPS增长空间可能在“一带一路”国家及其周边国家，以及其他对欧美制裁有反感的国家，主要是发展中国家。在本次事件中，这种增长机会应该是存在的。

 2

俄乌冲突对全球金融市场的影响

俄乌冲突对金融市场，全球金融市场或中国金融市场的影响是什么？我主要想侧重谈谈对全球金融市场的影响，可以分成短期、中期、长期的影响来谈，而这些影响又与战争的走势密切相关。

首先，短期内俄乌冲突对金融市场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标普、纳斯达克、道琼斯指数这段时间波动得较为剧烈，道琼斯一天升降500、600点甚至800点已经习以为常，债市也受到影响，同时加大了联储政策不确定性的维度。SWIFT相关的制裁也打击了美国和欧洲的银行股，比如花旗银行、JP摩根的股票都跌到了近期的新低。但在这两天出现了一些小幅反弹，有趋稳的趋势。

其次，中期影响取决于战争的走向。是否能尽快地能够达成停火协议，还是出现战事升级，都是未来不确定的因素。我同意洪灏首席和魏局的看法，如果我们试图对金融市场的走势做个明确的预测，恐怕是没有多少根据的。但短期来看，例如油价，布伦特油价从年初已上涨了约42%，目前约112美元一桶。我们看到战争爆发后油价又一波快速的上涨，一度达到113美元/桶，这两天油价有掉头略微向下的情况。如果战争进一步深化油价还会继续攀升，140美元/桶也不是没有可能。[zqy1] 因此，美国一方面制裁俄国，另一方面每天进口约50+万桶的石油，以试图稳定油价。

中期看，有观点认为，真正打击俄国经济的是欧美，特别是美国减少对俄石油的购买，从而打击俄的石油出口，造成油价的进一步波动。但我认为，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因为它涉及美国方面非常复杂的经济考虑和政治考虑。美国每天的石油产量大概为1400-1500万桶，它的产能利用率在2018年三季度达到高峰，现在和那时相比还有两三个点的差距。美国现在从俄国的进口差不多相当于每日产量的4%。所以，美国要开动机器生产足够的石油，同时减少俄国的石油，那对俄国经济的影响会比较大。但我认为此事并不那么容易实现，因为拜登政府上台的第一天就停止了美国著名输油管道keystone pipeline，以讨好民主党内的左派。如果他这次要增加产量，势必要求他面对民主党内部环境保护主义者的压力；同时，他还面临着中期选举的情况，故拜登不想丢掉民主党左派的支持。此外，停止从俄手中进口原油，虽然对俄打击力度增大，但把拥有核弹的普京逼到墙角也有可能导致不可想象的战略后果。所以，我认为俄国的石油出口中期还是能够保持比较稳定的状态，而未来美国是否会限制购买俄石油，我们将拭目以待。

由于去年、前年疫情后各种各样的量化宽松以及刺激性的政策已经导致美国股债市场的一大波增长，虽然股市的估值还没有超过2000年的泡沫水平，但确实有泡沫存在，因此，很多人认为股市的修正不可避免，甚至会出现大幅的修正。我虽然认为股市的泡沫无疑是比较严重的了，但有几个情况值得关注：

第一，纳斯达克已经从高峰跌了近20%，可以说游离在熊市和牛市的分界线上。另外，标普和道指也已跌了不少。

第二，近几个月美股发生了大量的分化，实际上有时分化是巨大的，很多股票已经跌了30%、40%甚至50%，这个分化很像中国股市。

第三，第四次工业革命正处于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跨领域，包括AI、自动驾驶、BlockChain，FinTech、生物医学等领域的科技革命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这些技术创新交叉影响，并以叠加的方式推动着生产成本的下降和效率的提升，所以，它对股票市场起着支撑作用。

第四，就是多年来货币量化宽松下，已经使流动性非常充裕。

综上，我认为美国股市虽然会有修正，但不大会出现50%及以上的修正。

最后，至于对金融市场的长期影响，我本人抱着良好的愿望，希望交战的双方能早日达成停火协议，世界重新回到和平的状态。借此，我想提出一个观点，也是中国特别需要清醒认识到的未来的一个国际形势，就是这次战争可能预示着二战以后国际秩序很大程度的瓦解，而一种新的秩序可能因此而产生。实际上没有这场战争，中国的崛起已经导致新秩序的出现。我认为，我们三四年前或更早判断的“多极世界”不再能符合对未来的描述。（所谓“多极”就是亚洲以中国为核心，欧洲以德国为核心，北美以美国为中心的这样一种多极社会的未来世界格局。）

另外，我认为，修昔底德陷阱这套国际政治理论似乎也不能适用对未来新格局的描述。对未来格局的预判，不仅仅会影响到金融市场的发展，同时也会影响到中国的长远未来。从这个角度出发，我很赞成魏局深思远虑的一些想法，中国要做好准备，看清形势，知道自己的根本利益所在，在世界新格局产生的过程当中把握好各种机会。

整理  赵秦艺

编辑  肖雨

责编  李锦璇、蒋旭

监制  朱霜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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